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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泛言》 第42章 《庞居士语录》与庞公的禅(代序)(2/2)

中国文化泛言作者:中国文化泛言 2017-01-13 11:54
给予人们惊奇、慨叹、敬仰的一棒。所以宗门一直传为佳话,不再深究他这种行履究竟是何用心。尤其是他可以坐享富贵,虽然学佛参禅悟道以后,仍可以依仗他的资财,大摇大摆地当一位佛家的大居士、大护法。逢庙过寺,随便高兴或多或少到处捐出些香火钱,就可被人们侧目而视,视如天人般巴结了,岂不一乐!然而他不此之图,偏要与一家人过着最穷苦、辛勤的起码日子。每天要作手工,编编竹漉篱,带着女儿上街去兜售,卖出了由劳力换来的工钱,购取维持生活的柴、米、油、盐。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是人的本份,也是后来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禅门家风。他告诉人们不要取巧偷生,做那些不劳而获、无补时艰、无利于人的事。至少,人要了解人生,自己用手或用脑解决人生基本的生活,然后可求精神生命的平静、安祥而升华。“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此一乐也。不过庞居士个人能做到如此固然难能可贵,更值得钦羡的是庞居士夫人和他的女儿。这种全家洁身自好的美德精神,实在值得世人效法、崇敬。“刑于寡妻,至于兄弟。”我于庞公应无间然。如果从大乘佛法乃至华严境界来讲,那又须另当别论了。然耶?否耶?

    游戏生死及其家人

    庞居士举家参禅学佛,男女老幼个个都有成就,尤其对于生死之间,潇洒如同儿戏。这是马祖会下禅门特出的一章,迥然不同于其他出家禅师们的作法。如记载:

    “居士将入灭,为灵照曰:视日早晚,及午以报。照遽报:日已中矣,而有蚀也。士出户观次,灵照即登父座,合掌坐亡。士笑曰:我女锋捷矣。于是更延七日,州牧于公頔问疾次,士谓之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去。世间皆如影响。言讫,枕于于公膝而化。遗命弃江湖。”

    另如《庞居士语录》所载无名子序言,又稍有异同。而其情景更切实际,如在目前。如云:

    “经七日,于公往问安。居士以手藉公之膝,流盼良久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言讫,异香满室,端躬若思。公亟追乎,已长往矣。遗命焚弃江湖。旋遗使人报诸妻子,妻子闻之曰:这痴愚女与无知老汉,不报而去,是可忍也,因往告子,见劚畲,曰:庞公与灵照去也。子释鉏应之曰:嗄!良久,亦立而亡去。母曰:愚子,痴一何甚也,亦以焚化。众皆奇之。未几,其妻乃遍诣诸乡闾,告别归隐,自后沉迹敻然,莫有知其所归者。”关于庞居士一家人的悟道、成就,根据《语录》等所载,“高山仰止”自然都无疑问,唯各家记载,都只及其妻女,并无儿子之说。但从庞公自己的偈语说:“男大不婚,女大不嫁。”显见其有儿有女。而且无名子的序言决不晚于《祖堂集》《传灯录》之后,所述较为可靠。过去社会以方外僧道、闺门女子、行径特殊者较易出名,故其女灵照的事迹,尤为禅门所衬托而乐道。其子则名也不传,这与庞公语录序言作者的无名子,同为高士,亦无须再论。庞夫人后来归隐不知所终,我常疑为与后来的丰干、拾得、寒山等三大士往来中有一老婆子,可能即是庞公夫人。岂其留形住世亦如迦叶或宾头卢尊者之流亚欤?

    庞居士的话与诗

    唐、宋以后的宗门,历来推崇庞居士悟缘的奇特之外,便是他与夫人及其女公子灵照的对话。如云:

    “居士一日庵中独坐,蓦地云: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庞婆接声云: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灵照云: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

    其实,这则对话中的难易之说,固然隽永有味,但只是说明人根各有利钝,悟道并无先后。如果对这一则话也当“话头”来参,那真是埋没禅宗了。

    据传记、语录等资料所载,庞居士自悟道以后,终其一生,但与烟霞为伴,禅客为侣,既不如有些禅师们各居一方,宏扬教化;亦不是高蹈远引,不知所终。如依旧式史学家们的观点,应该属于隐逸或高士传中的人物。正因为他是高士,而且是佛门中的高士,所以他生平所作的诗偈,就被大家所乐于称道、传诵。他的诗、偈,语语出于平淡、浅显,但包涵了高深的佛理,指点世俗的迷津。它不是纯文学境界的诗,它是将高深的佛学道理融化在平常口语中的白话文学。在他以前,志公大师与傅大士有过这样的创作。在他以后,便是寒山子与拾得的作品了。《全唐诗》的编辑,采录了他几首近于纯文学境界的诗。《唐诗记事》又特别选出他的:“未识龙宫莫说珠,从来言说与君殊。空拳只是婴儿信,岂得将来诳老夫。”例如这首绝句,看来很平实有味,但他的内涵却是引用佛经中龙女献珠,八岁成佛的故事。空拳诳儿,黄叶止啼,也都是佛经的典故。如不曾涉猎过佛经、佛学,只从纯文学的诗之角度来看,自然就会被摒弃于诗的文学之门外了。庞公的诗、偈是如此,寒山子的诗、偈又何尝不如此?只因目前大家把寒山子的诗加上一顶白话诗、平民文学的冠冕,所以便又蜚声一时。不知此次庞公语录与诗、偈的重出,能否也有这样的运气?唯恐正如庞公所说:“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如是而已。

    庞居士与于刺史

    历来一般谈禅的人,无论是僧是俗,纷纷猜测“一口吞尽西江水”的内义以外,最乐于称道、崇敬的事,便是庞居士的“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的话了。诚然,这两句简捷的名言,的确足以包括了佛说一部《金刚经》的要点,也足以做为后世学佛参禅者的圭臬。但推开佛法禅宗,再来研究一下庞居士当时说此话的对象,便可又进一层而知庞居士与本书编集人——于頔刺史的关系了。

    根据《旧唐书》《新唐书》的记载,于頔是世家公子出身,是晚唐开始时期的一个权臣,也是一个很跋扈骄横的藩镇。大凡世家公子出身的,总很容易流于骄横霸道,修养的欠缺太多。但是于頔可也有他的一面,做了许多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事,很合于佛家宗旨所谓的善行功德。因此他的功过,颇难定评。

    庞居士与于頔的关系究竟是世谊或新交?无法考据而知。但以臆测,很可能在于頔出镇湖南或襄阳这个阶段有亲切的来往。正因为庞居士看透了于頔的为人与心地,所以在他临终的时候,拉着他手,流盼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现身说法,告诉他,人总归要死的。以尸谏的精神来规劝他,以尽朋友之道,提醒他佛法的要义,所以他教于頔以“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世事一切都如梦幻空花,希望他不要做绝了,更希望他不要存有“琼楼最上层”的奢望。否则一定没有好下场,一定会倒下来,像他一样奄然而去,倒在于頔的腿上。这便是神通,这便是智慧。虽然他没有像佛图澄阻止石勒的为恶,少做许多杀人放火的事,但他能使唐朝少去一个藩镇之祸,减少中原许多残酷的杀业,乃至对于頔的心理影响,使他晚年也能保其首领以终,都是莫大的功德。如果我们换一个立场,把他临终时所说的话,对照孔子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就可看出是另有一番注解了。这是警世钟声,这是热中病的良药。禅的境界与修养,岂可随便而测?

    于頔的善缘

    “于頔,字允元,河南人也。周太师燕文公谨之后也。始以荫补千牛,调授华阴尉。黜陟使刘湾辟为判官,又以栎阳主簿,摄监察御史,充入蕃使判官。再迁司门员外郎,兼侍御史、赐紫。历长安县令,驾部郎中,出为湖州刺史。

    “因行县至长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凿,溉田三千顷,久堙废。頔命设堤塘以复之,岁获杭稻蒲鱼之利,人赖以济。州境陆地褊狭,其送终者往往不掩其棺槥。葬朽骨凡十馀所。改苏州刺史,浚沟渎,整街衢,至今赖之。吴俗事鬼,頔疾其淫祀废生业,神宇皆撤去,唯吴太伯,伍员等三数庙存焉。”

    于頔的劣迹

    “虽有政绩,然横暴已甚……追憾湖州旧尉封杖,以计强决之……由大理卿迁陕虢观察使,自以得志,益恣威虐官吏,日加科罚,一迹椽姚岘,不胜其虐,与其弟泛舟于河,遂自投而死。

    “贞元十四年,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地与蔡州邻,吴少诚之叛,頔率兵赴唐州,收吴房朗山县,又破贼于濯神沟。于是广军籍,募战士,器甲犀利,僴然专有汉南之地。小失意者,皆以军法从事。因请升襄州为大都督府,府比郓魏。时德宗方姑息方镇,闻頔事状,亦无可奈何,但充顺而已。頔奉请无不从。于是公然聚敛,恣意虐杀,专以凌上威下为务。

    “判官薛正伦卒,未殡,頔以兵围其宅,令孽男逼娶其嫡女。

    “累迁至左仆射,平章事,燕国公。俄而不奉诏旨,擅总兵据南阳,朝廷几为之旰食。及宪宗即位,威肃四方,頔稍戒惧,以第四子季友求尚主,宪宗以长女永昌公主降焉。“穆宗时于頔死后论谥,右补阙高钺,太常博士王彦威交疏争议,极为反对,王彦威疏中论及,頔顷节就,肆行暴虐,人神共愤,法令不容,擅兴全师,僭为正乐,侵辱中使,擅止制囚,杀戮不辜,诛求无度。”

    据此可知他的专横跋扈比想象更甚。但终以太子太保致仕(退休)。至于他的文辞著作,并不多见,可能只知作威作福,如班固所谓:“不学无术”者。

    《旧唐书》的评语有两个观念,第一个观念推论人品,并评及他养成人品的原因。如云:

    “史臣曰:于燕公以儒家子,逢时扰攘,不持士范,非义非侠,健者不为,末涂沦踬,固其宜矣。”第二个观念,在赞词里综括为两句话,评他为:“于子清狂,轻犯彝章。”直捷了当说他骄横的蔑视国法。不过,始终没有忘了他的好处。对于整个品格的评语,说他太过清狂而已。这清狂一词下得很中肯。他毕竟不如庞居士对他的期望“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

    〔一九七四年端阳,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