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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2/2)

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作者: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 2017-01-24 00:33
《寄小读者》其中绝大部分写于1923年和1924年。1926年7月,当她一踏上祖国的土地便喊着:"母亲,你是大海,我只是刹那间溅跃的浪花。……祖国的海波,一声声的洗淡了我心中个个的梦中人影。母亲!梦中人只是梦中人,除了你,谁是我永久灵魂之归宿?"她写了寄小读者最后两篇通讯,结束了连载三年的历史。同年,这部著名散文结集出版。

    《寄小读者》主要记叙了冰心赴美游学旅途的见闻和在异国的生活。通过对"花的生活,水的生活,云的生活"的娓娓动听的描写叙谈和往事的回忆,表达了她深挚的爱国心曲。当她乘约克逊号邮船于8月17日下午离开"可爱的海棠叶形的祖国"时,看着送别的亲人和祖国,她的心是何等凄侧啊!当她到了异国,便特别关心起祖国来了:"正不知北京怎样,中国又怎样了?"她觉得她的心情酷似华兹华斯《我在不相识的人中间旅行》诗中所表现的那种对祖国的爱。她时刻眷恋着祖国,无休止地做着温暖的乡梦。

    关于这部书的写作,冰心在四版自序里说:"假如文学的创作,是由于不可遏抑的灵感,则我的作品之中,只有这一本是最自由,最不思索的了,这书中的对象,是我挚爱思慈的母亲…她的爱,使我由生中求死——要担负别人的痛苦;使我由死中求生——要忘记自己的痛苦。……这书中有幼稚的欢乐,也有天真的眼泪。"

    《寄小读者》先后再版了几十次,它对青少年的教育作用,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巴金在《冰心著作集·后记》里说:"从她的作品里我们得到了不少的温暖和安慰,我们知道了爱星、爱海,而且我们从那些亲切而美丽的语句里重温了我们永久失去的母爱。"冰心的母爱和爱祖国、爱儿童、爱生活是分不开的。

    平时我们读或评论《寄小读者》,往往只注意它内涵的那热烈而缠绵的母爱、儿童爱以及绚丽多姿的美的自然,诸如"我小时曾为一头折足的蟋蟀流泪,为一只受伤的黄雀呜咽,我小时明白一切生命,在造物者眼中是一般大小的;我小时未曾做过不仁爱的事情……"等所表白的思想和那比比皆是的诗情画意。而一方面不太多的抒写,却常被忽视。比如,当车过泰安时,她忽然忆起了临城劫车的事,"我这时心中只憧憬着梁山好汉的生活,武松、林冲、鲁智深的生活。我不是羡慕什么分金阁,剥皮亭,我羡慕那种激越豪放,大刀阔斧的胸襟!"(《通讯二》)当她到了临城站时,曾看见了一队又放炮仗,又吹喇叭的兵,但"我很失望,我竟不曾看见一个穿夜行衣服,带镖背剑,来去如飞的人。"(《通讯四》)当她听到美洲红人酋长威叩落亚坠崖自杀,山因此得名时,她便"以山势'英雄'而威叩落亚死的太'儿女'为恨",于是,"每天黄昏独自到山顶看日落,看夕阳自威叩落亚的最高峰尖下坠,其红如火!……大地上只山岭纵横,看不出一点文化文明之踪迹!这时我往往神游于数百年前,想此山正是束额插羽,奔走如飞的红人的世界。我微微的起了悲哀。红人的身躯壮硕,容貌黝红而伟丽,与中国人种相似。只是不讲智力,受制被驱于白人,便沦于万劫不复之地!"(《通讯二十二》)在《通讯二十七》中,她写了力士搏狮,讲到一败涂地的拿破仑和建立不世之功的惠灵吞,还讲到"人生中之各趣,我便愿遍尝!——我甘心乐意以别的泪与病的血为蛰,推开了生命的宫门。""领略人生,要如滚针毡,用血肉之躯去追挨遍尝。要他针针见血!"这些其中的生命力量和庄严,是冰心作品中的一个应当重视的光辉的组成部分。

    除《寄小读者》之外,她这时期的散文集还有《往事》(1920年后在《小说月报》上连载,在美国留学期间写了后二十则)和《山中杂记》,内容和艺术特色都和《寄小读者》没有多大的异同。

    冰心是最富有诗情的散文大家,其艺术成就曾得到许多作家的赞扬和肯定。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里说:

    冰心女士散文的清丽,文字的典雅,思想的纯洁,在中国好 算是独一无二的作家了;记得雪莱的咏云雀的诗里,仿佛曾说过 云雀是初生的欢喜的化身,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星辰,是同月光一

    样来把歌声散溢于宇宙之中的使者,是红霓的彩滴要自愧不如 的妙音的雨师,是……这一首千古的杰作,我现在记也记不清 了,总而言之,把一首诗全部拿来,以诗人赞美云雀的清词妙句,

    一字不易地用在冰心女士的散文批评之上,我想是最适当也没 有的事情。

    女士的故乡是福建,福建的秀丽的山水,自然也影响到了她 的作风,虽然她并不是在福建长大的。十余年前,当她二十几岁 的时候孤身留学在美国,慰冰湖,青山,沙穰,大西洋海滨,白岭,

    成叩落亚,银湖,沽湖等佳山水处,都助长了她的诗思,美化了她 的文体。

    对父母之爱,对小弟兄小朋友之爱,以及对异国的弱小儿 女,同病者之爱,使她的笔底有了像温泉水似的柔情。她的写异 **的文字不多,写自己的两性间的苦闷的地方独少的原因,一

    半也因为她的思想纯洁,把她的爱宇宙化了秘密化了的原故。

    我以为读了冰心女士的作品,就能够了解中国一切历史上 的才女的心情;意在言外,文必己出、哀而不伤,动中法度,是女 士的生平,亦即是女士的文章之极致。

    郁达夫对冰心的早期散文作了全面的评价,其中的不少观点是得当而中肯的。

    当然冰心的早期散文也有其局限。比如太过分强调和夸大了母爱的作用,"她的爱不但包围我,而且普遍的包围着一切爱我的人。而且团着爱我,她也爱了天下的儿女,便更爱了天下的母亲……只有普天下的母亲的爱,或隐或显,或出或没;不论你用斗量,用尺量,或是用心灵的度量衡来推测;我的母亲对于我,你的母亲对于你,她的和他的母亲对于她和他;她们的爱是一般的长阔高深,分毫都不差减。"(《通讯十》)母爱是黑暗社会中使人生得其安慰和温暖的春神,但母爱是不同的。社会里普遍存在着爱和恨,只是"爱"是不能使社会变成一个极乐世界的。当时的冰心给人们的只是一颗"爱"心。爱的哲学,主导着她的人生观和文艺观。另一面,《寄小读者》等,如果只是以小朋友为对象,显然是深奥了,不少道理和语言,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所以茅盾批评道:"指名是给小朋友的《寄小读者》和《山中杂记》,实在是要'少年老成'的小孩子或者'犹有童心'的'大孩子'方才读去有味儿。在这里,我们又觉得冰心女士又以她的小范围的标准去衡量一般的小孩子。"(《冰心论》)这一点冰心自己在解放后也提到过。

    三年美国留学生活中,冰心除了写散文外,还写了小说,如《悟》、《剧后》等,诗如《赴敌》、《赞美》、《所见》等。在美国的最后一年,大半的光阴都用在汉诗的英译方面,翻译我国著名古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漱玉集》,并以此作为她的硕士论文,结束了学生生活。这一年,她创作的东西并不多。

    1926年7月,冰心获得威尔斯利大学硕士学位,回国后即在燕京大学文学系任教,同时还在清华大学兼课。她整天忙于课务,家又远在上海,假期和空下来的时间,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和北上之中,以及和海外的未婚夫吴文藻的通信里,写作很少。1928年,她写了一首《我爱,归来吧,我爱!》的诗,是遥寄远在美国学习的吴文藻的。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公开发表的唯一的爱情诗。这几年,"简直没有写出一个字",这是冰心颇为遗憾的。

    1929年6月,在燕大校园南大地六十号,二十九岁的冰心与著名社会学家吴文藻结婚。她回忆说:"我们结婚之后,正是两家多事之秋。我的母亲和藻的父亲相继逝世。我们的光阴,完全用在痛苦奔波之中。这时期内我只写了两篇小说,《三年》和《第一次宴会》。此后算是休息了一年。1931年2月,我的孩子宗生便出世了。这一年中只写了一篇《分》,译了一本《先知》(The

    Prophet),写了一篇《南归》,是纪念我母亲的。"结婚后的冰心家务缠身,于是不能再专职教书。1929年至1936年只兼教于燕京大学,其间于1930年至1931年,1935年至1936年,还分别在北京女子文理学院和清华大学任教。在这段时间里,她的创作不多,只在1934年《文学季刊》在北京创刊,应郑振铎之聘任该刊编辑委员之后,创作才又多起来。这期间,做为一位辛勤的园丁,她曾培养过许多学生,其中不少人后来成了文化界的名人,如诗人林庚教授、戏剧家焦菊隐、历史学家翁独健、教育家关瑞悟等。

    五

    从在北京《晨报副刊》上发表处女作《两个家庭》起,冰心于1919年"五四"运动至抗战前夕,相继发表了成名之作《斯人独憔悴》、代表作《超人》和《分》等三十多篇小说及散文,分别集为《超人》(1923年,商务印书馆初版)、往事)(1930年北新书局初版)、南归》(1931年,同上)、《姑姑》(1932年,同上)、《闲情》(1933年,同上)、《去国》(1935年,同上)和《冬儿姑娘》(1935年,同上)。还出版了诗集《繁星》、《春水》、《冰心诗集》(《冰心全集》之一,是她1921年至1931年的诗歌总集,1932年,北新书局初版)和散文集《寄小读者》、《冰心散文集》(《冰心全集》之一;1932年,北新书局初版)、《冰心游记》(1935年,同上)、《平绥沿线旅行记》(1935年,平绥铁路管理局)和译作叙利亚凯罗·纪伯伦的散文诗集《先知》。

    冰心的天才,最早表现在小说创作上。在"五四"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热潮的直接影响下,她开始了"问题小说"的创作。《两个家庭》写摧毁旧家庭建立新生活,通过对比,触及了妇女解放和家庭等问题。《斯人独憔悴》写出了反帝运动中父子的矛盾,实则是新生一代同封建家长制度的矛盾,文中描写曾积极参加反帝爱国运动的颖石、颖铭二兄弟,最终屈服在封建官僚家长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吟起"斯人独憔悴"的诗来。这篇小说也反映了相类的主题:知识分子的软弱性。短篇小说《超人》在冰心的创作生涯中有着重要的意义。茅盾说:"《超人》发表于1921年,立刻引起了热烈的注意,而且引起了摹仿(刘纲的《冷冰冰的心》,见《小说月报》第十三卷三号),并不是偶然的事。因为'人生究竟是什么'?支配人生的,是'爱'呢,还是'憎'?在当时一般青年的心里,正是一个极大的问题。"(《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超人》在文坛上引起热烈的注意,说明了作者和广大读者对人生的探索是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小说里的主人公何彬是个信奉"爱和怜悯都是恶",对一切都极冷漠的人,但由于禄儿的"我有一个母亲,她因为爱我的缘故,也很感激先生。先生有母亲吗?她一定是爱先生的。这样我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是好朋友了。"几句话感动得使他痛哭流涕,似乎是良心发现,立刻认为"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冰心的"爱"的哲学至此便算完成了。当然在美国留学期间写的那篇小说《悟》,诚如茅盾所说是"《超人》的姊妹篇或补充"。冰心在《悟》里说:"地狱如何生成,星辰如何运转,霜露如何凝结,植物如何开花,如何结果……这一切,只为着爱!""茫茫大地上,岂止人类有母亲?凡一切有知有情,无不有母亲。有了母亲,世上便随处种下了爱的种子。于是溪泉欣欣的流着,小鸟欣欣的唱着,杂花欣欣的开着,走兽欣欣的奔跃着,人类欣欣的生活着。万物的母亲彼此互爱着,万物的子女,彼此互爱着,同情互助之中,这载着众生的古地,便不住的纤徐前进。懿哉!宇宙间的爱力,从兹千变万化的流转运行了。"这便是冰心所认为的母爱的伟大力量。当时她的人生观、世界观、文艺观均受"爱的哲学"的主宰,她是以"爱"的观念观察和理解社会上的一切的,而对现实了解太少,认为人间的隔膜与罪恶,完全是由于人们不相爱的结果,只觉得母亲是人类的"灵魂的安顿"的所在地,母亲的爱是温暖人间的春光。

    阿英在《现代中国女作家》(原署黄英)一书中评论冰心说:"和其他的作家一样,她对于宇宙的了解,是充满着神秘的幻想;她同样的感到,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种不可测度的神秘的足以诱惑人们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她颠倒了,使她麻醉了,使她对于时间问题不得不冷淡起来。她只是努力于超自然的世界的追求,对一切社会事业表示嫌恶仿惶,她所认识的,只有精神世界。因此,对于生命,她也就不能获得一种正确的了解,而沉缅于各种唯心的说明之中,处处表示了她的不可解决的矛盾。""但由于自然界的陶醉,母爱的浸润,她却感到了伟大的'宇宙的爱'的存在。她对于社会的失望,人间的隔膜,纵使表示了极端的烦恼,可是,这一切,都被'宇宙的爱'与'母性的爱'的力量抑压了,征服了。所以,她的思想,即使陷于悲观伤感,却还不至于颓废,失望。"冰心所以没有失望,是因为她那时期手里有一面"爱"的旗帜,是"爱的哲学"给了她希望和光明。

    陈西滢对冰心早期的小说曾有一句著名的评论:"(超人》里大部分的小说,一望而知是一个没有出过学校门的聪明女子的作品,人物和情节都离实际太远了。"(《西滢闲话》)这句话切中了冰心小说的弱点。这主要是因为作者优裕的生活,限制了她的生活视野。但不管怎样,她的"问题小说"是当时中国社会现实的反映,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也都是那个以"狂人"为首的激流勇进的队伍里的成员,他们不同的声音,或强或弱地也都汇入了时代的呐喊;揭露了一些社会矛盾,反映出对封建势力的不满,尤其表现了知识分子的苦闷和对人生的探索、追求。

    当中国历史穿过风雨跋涉到1931年的时候,苦难的大地不断成长出新的因素。自然,冰心不仅听到炮声和呻吟,也看到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群。于是她那"爱的哲学"里,萌生出叛逆的成分。就在这一年,冰心写出了另一篇小说《分》。这是她的又一篇代表作,标志着她创作的新高度,是她创作生活中第一个分水岭。

    《分》具有几分童话色彩,它写两个刚降生的婴儿(他们都会说话,都有成人的思想,又有天真稚童的性格),通过他们的对话,对比,表现了不同家庭(一个是教授的儿子,一个是屠户的儿子)不同的境遇和不同的前途,表达了作者对劳苦大众深挚的爱与同情。当他们刚到人间的时候,在医院睡一样的床,穿一样的衣,一俟离开那里,这两个小小的新生命便从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阶级,并开始了不同的奋斗。那屠夫的儿子有着自己的骄傲,他认为"我父亲很穷,是个屠户,宰猪的。……宰猪的!多痛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大了,也学我父亲,宰猪,——不但宰猪,也宰那些猪一般的尽吃不做的人!"他还对那教授的儿子说:"你将永远是花房里的一盆小花,风雨不侵的在划一的温度之下,娇嫩的开放着。我呢,是道旁的小草。人们的践踏和狂风暴雨,我都须忍受。你从玻璃窗里,遥遥的外望,也许会可怜我。然而在我的头上,有无限阔大的天空;在我的四周,有呼吸不尽的空气。有自由的蝴蝶和蟋蟀在我的旁边歌唱飞翔。我的勇敢的卑微的同伴,是烧不尽割不完的。在人们脚下,青青的点缀遍了全世界!"

    从《分》发表之后,冰心又写了《冬儿姑娘》、《我们太太的客厅》等等,这些小说都显示出更深的社会内容,大异于以前的作品,这无疑是冰心的成熟和进步。冰心在她的《自述》里曾写道:

    我觉得我如同一个卖花的老者,挑着早春的淡弱的花朵,歇 担在途中。在我喘息挥汗之顷,我看见许多少年精壮的园丁,满 挑着鲜艳的花,葱绿的草,和红熟的果儿,从我面前如飞的过去。

    我看着只有惊讶,只有艳羡,只有悲哀。然而我仍想努力!我知 道我的弱点,也知道我的长处。我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也没有 喷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坚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在平凡的小小

    的事物上,我仍宝贵着自己的一方园地。我要裁下平凡的小小的 花,给平凡的人看!

    每个作家,企图描写什么,都必须有他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感受和认识。关于小说创作,冰心曾多次说:"我所写的社会问题,还不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工人农民中的问题,而是我自己周围社会生活中的问题……在这些小说里,给予他们的就只是灰色的阴暗的结局,问题中的主人翁,个个是消沉下去,憔悴了下去,抑郁了下去。我没有给他们以一线光明的希望!理由是:我不是身当其境的人,就还不会焦思苦想出死中求生的办法,而在我自己还没有找到反帝反封建的主力军——工农大众,而坚决和他们结合之前,这一线光明我是指不出来的!那时,我还没有体会到这一些,我只想把我所看到听到的种种问题,用小说的形式写出来。"(《从"五四"到"四五"》)这是冰心十分合乎实际而又十分诚恳的自白。当然,描写自己熟悉的人群及其生活,就是一位诚实作家的伟大人格。

    六

    "一个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生活的圈子无论多么狭小,也总会受到周围气流的冲击和激荡。"

    三十年代,中国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每个中国人对国家、民族的前途,都开始有了自己的认识,做出自己的选择。

    1936年,吴文藻教授因获得"罗氏基金会"游学教授奖金而前往欧美访问,冰心同行。行前,郑振铎在上海为他们饯行,冰心初次会见茅盾、胡愈之等人。在欧美游历了一年,所见所闻,在冰心心底投下了浓重的暗影,同怀着亲亲的母爱、儿童爱,礼赞云霞的变幻,大海的壮阔、繁星的灿烂的第一次赴美留学的情况十分不同,她感到不满和失望。当一回到祖国,正赶上卢沟桥"七七"事变,抗日战争爆发,她从此开始了流离迁徙的生活。

    1938年9月,她全家迁居到云南昆明,吴文藻任云南大学教授。那时期,物价飞涨,一日数变,作家的生活得不到保证,冰心身体虽然不好,但是为了生活,还不得不扶病执笔。1940年底到四川重庆,从事文化救亡活动,在国民党当局的监视下,曾主编《妇女文化》半月刊。1941年,在重庆大后方文艺界欢迎冰心、巴金的集会上,她第一次见到周恩来。1941年至1947年,她曾任国民党政府国民参政会议参政员。这时,她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成员,因病久住在重庆郊外的歌乐山,深居简出。但文艺界的朋友倒是不断登山造访,其中就有郭沫若、老舍、冯乃超等人,他们同冰心一起在山坡的浓荫下,望着如带的嘉陵江,畅谈国事、家事和文艺。他们第一次在歌乐山相聚几天后,老舍给冰心送来了郭沫若赠送的写有一首五律的条幅:

    怪道新词少,

    病依江上楼。

    碧帘锁烟霭,

    红烛映清流。

    婉婉唱随乐,

    殷殷家国忧。

    微怜松石瘦,

    贞静立山头。

    这首诗,写的正是那时的冰心。在这个艰难的历史时期,她以"男士"为笔名陆续发表了十六篇散文《关于女人》(1945年,天地出版社初版;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表现了她的"殷殷家国忧"的爱国主义热忱。

    《关于女人》书稿的成书经过,冰心说,1940年,"我初到重庆,《星期评论》向我索稿,我一时高兴,写了一篇《关于女人》来对付朋友,后来写滑了手,便连续写了下去,到了《星期评论》停刊,就没有再写。"除了"对付"朋友和"写滑了手"的原因外,还因为"经济上的确有些困难,有卖稿的必要"。这当然是一些原因,但就"作家"而言,毕竟考虑了社会的因素——她发现"女人的确可怜"。对于女人,她是有自己深挚的感情的。1943年,她在这本书的《后记》里说:"写了十四个女人的事,连带着也呈露了我的一生,我这一生只是一片淡薄的云,烘托着这一天的晶莹的月!我对于女人的看法,自己相信是很平淡,很稳静,很健全。她既不是诗人笔下的天仙,也不是失恋人心中的魔鬼,她只是和我们一样的,有感情有理性的动物。不过她感觉得更锐敏,反应得更迅速,表现得也更活跃。因此,她比男人多些颜色,也多些声音。在各种性格上,她也容易走向极端。她比我们更温柔,也更勇敢;更活泼,也更深沉;更细腻,也更尖刻……世界若没有女人,真不知这世界要变成怎么样子!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是: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她还说,上帝创造了女人,"就是叫她来爱,来维持这个世界。她是上帝的化生工厂,一架'爱'的机器。不必说人,就是任何生物,只要一带上个'女'字,她就这样'无我'的,无条件的爱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里,在冰心以男性的语气对于女人的谈论中,我们又在她的思想深处,清楚地看到了'母爱'的注释。

    在四川,那段难忘的生活,使她了解了许多过去不曾了解的事实,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曾明白的道理。她在《从"五四"到"四五"》一文中回忆说,在大西南的昆明和重庆,尤其是在重庆,经验使她得出这样的认识:中国的希望是寄托在中国**和党领导下的、真正抗战的中国工农大众身上。

    1946年冬,冰心全家去日本,吴文藻教授任中国驻日代表团政治组组长,冰心同当时日本文艺界知名人士有着密切的来往。1949年,应日本著名文学家——东京大学(原帝国大学)中国新文学系主任、冰心著作译者仓石武四郎的邀请,她在该校开设中国文学课程,成为女性进入东京大学担任教授之职的第一人。

    冰心来到东京的第二年,多难的祖国,又被推入内战的火海。她好像也置身于战火,心清惶惶,为祖国痛苦着,创作的心绪像遇霜的秋叶,逐日枯萎。人的信仰,像一座雄伟的建筑,并非一日所成,而是经过漫长的岁月建成的。在抗日战争中,她所获得的信任和希望之焰,在日本更加燃烧起来。她从香港朋友那里秘密地弄到几本革命著作。有时跑到海边,靠着岩石,任凭浪花溅湿衣裳,潜心阅读,并"偷偷地收听解放区的广播"。冰心说:"1949年10月,祖国解放的消息传来,我感到了毕生未曾有过的欢乐。"她觉得,祖国和人民真正有了光明,她那逐渐形成的理想,也有了具体的寄托。

    作家是思想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谁不爱自己的祖国啊!但是冰心一家要从日本回国并非容易。冰心说:"我们是解放后1951年回来的,解放的时候我们就想回来,但是回不来,因为我们去的时候车的是国民党政府的护照。后来正好美国的耶鲁大学要请我们去,我们就拿耶鲁的聘书给台湾签护照,立刻就批了。在日本时,两个女儿都读圣心学校,离日前我还去圣心,请她们校长写封转学信,把她们转到耶鲁,所以她们的同学都以为我们要去美国。他们批了护照之后,我们就到了香港。那时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二。我们一到香港,就把耶鲁大学的聘书和路费退了回去。于是,我们从香港经广州回到了北京。我还有个儿子,他是第一个回国的,那时他才十八岁。在日本时,他在美国学校念书,念完中学之后没有大学可进,美国朋友想让他到美国读书,他不肯去,要回国。后来我们说要送他去香港上大学。我们给他买了船票,从日本开船,经塘沽,他一到塘沽,就溜了下来,到了北京,进北京大学学建筑。他每次写信给我们,都是先寄到香港,再从香港转到日本;我们给他写信也由香港转……"

    这条坎坷之路,有荆棘,有虎狼,我们读者只知道冰心作品里所含蕴的爱国心肠,而不了解那一首从未写成文字的异常动人心弦的爱国心曲,不知道她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辗转回到祖国的怀抱,完成生命旅途中一次最后的转折……

    侨居日本五年,冰心所写作品不多,一些散文小品如《寄日本小读者》,散见于《东大周刊》及日本一些报刊杂志。

    七

    冰心,拥抱祖国母亲,也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母爱。

    "一踏上了我挚爱的国土,我所看到的就是新人新事:广大的工农大众,以洋溢的主人翁的自豪感,在疮痍初复的大地上,欢欣辛勤地劳动……"

    这时,她拿起生花之笔,开始了勤奋的创作生活,写了《归来以后》等作品;冰心说,从此,"我的创作生活又揭开了新的。"、

    1952年仲夏的一个傍晚,周恩来在中南海招待冰心和吴文藻教授,对他们回祖国参加建设表示欢迎,井询问子女的情况。冰心说,儿子已入大学,两个女儿都在中学。总理问:"她们想学什么?""大的想学历史,小的想学医。"冰心答。总理说:"年青人从外国学来的语言,口音比较正确,你是不是可以跟孩子们商量商量,她们可不可以念外语?"以后,她的两个女儿吴冰和吴青,都读了外语,都成为北京外国语学院英文系教授。

    1953年,由丁玲和老舍介绍,冰心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解放后,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为孩子们的写作上。她一直认为,一给儿童写作,对象虽小,而意义却不小,因为,儿童是大树的幼芽"。她曾同张天翼等人领导了北京的儿童文学创作活动,培养了不少儿童文学作家。

    正当冰心发奋创作的时候,1957年反右斗争的风雨推开她家的大门,袭击了吴文藻教授。几十年风雨同舟的夫妻,其命运哪能分开?冰心的感情也像受了雷击一样,她是痛苦的,不解的。这时候,周恩来总理让邓颖超把她接到家里,安慰她,鼓励她。

    1958年,严文井、张天翼向冰心提议再写《寄小读者》;她欣然接受,捡起了已经中断二十多年的"通讯"。这一年的3月11日,她给小朋友写了《再寄小读者·通讯一》。这篇散文里说:"在这不平常的春天里,我又极其真切,极其炽热地想起你们来了,……我如今再拿起这支笔来,给你们写通讯,不论我走到哪里,我要把热爱你们的心,带到哪里!"是的,她没有食言,从北京,写到意大利的巴利城、罗马、威尼斯,瑞士的波尔尼,英国的爱丁堡。像一位伟大的母亲,没有吝啬自己的汗滴,把丰富的上等精神补品贡献给千百万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像殷勤的园丁,培育了满园鲜花!

    冰心像一位天才的画家,解放后她用散文的形式,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百卉葳蕤、生机盎然的生活画面。她在《小桔灯·新版后记》里说。"这里有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孩子,也有我们友好的国家和地区的孩子;也有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欣欣向荣的许多景象,也有世界各地使我怀念使我低徊的山山水水。……而祖国的社会主义的建设成就和国外的山山水水,更像一幅幅雄伟美丽的画卷,拉过了我的面前。"这是《小桔灯》的主要内容,也是冰心回国后文学创作的概括。

    1966年,文化大革命平地而起,横冲直撞,到处是史无前例的大破坏。冰心没有幸免——抄家、批斗、劳改,使她整整搁笔十年。1970年,冰心和吴文藻,告别永居的老屋,一起到湖北沙洋"五七"干校劳动:种麦子、点豆子、看青、摘棉花,这位作家长达十年的空白稿纸上,写满了检查,覆盖着尘沙。逆境中,又是周总理亲自出面保护她。1972年秋,总理还对冰心说:"你我年龄都不小了,对党对人民就只有鞠躬尽瘁四个字了。"总理的安慰和鼓励,使一直抱着希望的冰心度过国家和个人生活中最黑暗的时期,终于盼到春回大地,举着一面红旗,又"步履轻健地走在年老人和年轻人的队伍里"……

    当冰心回到魂索梦绕的祖国,她感到了"从'五四'以来从未有过的写作热情,和'五四'时代还没有感到的自由和幸福"。她热情地参加各种社会活动。1954年以来,她被选为历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60年和1979年,分别在第三和第四次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被选为中国文联委员、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书记处书记,1978年被选为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先后十三次出国,访问过印度、日本、苏联、英国、意大利、瑞士等国家,作为中国代表团的成员出席过"世界母亲大会"、"亚非作家会议"等国际会议,对增进人民友好、加强世界和平及国际间的文化交流做出了贡献。

    解放后,冰心的创作是丰富的。195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她的旧作《冰心小说散文选集》之后,又出版了新作《陶奇的暑期日记》、《还乡杂记》、《归来以后》、《我们把春天吵醒了》、《樱花赞》、《拾穗小札》、《樱花与友谊》及解放后的散文选集《小桔灯》(1960年,作家出版社初版;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冰心选集》。冰心的不少作品被介绍到国外,被译为英、法、日、俄等多种文字出版,赢得了很高的国际声誉。另外,她还翻译出版了泰戈尔的《园丁集》、(印度童话集》、《印度民间故事》、《吉檀迦利》、《泰戈尔选集·诗集》(与石真合译)、《泰戈尔剧作集》、《马亨德拉诗抄》(与孙用合译)、《燃灯集》(诗集)、《世界史》(两卷)及《世界史纲》。

    "四人帮"覆灭后,她怀着一颗爱心,在她最喜欢的儿童读物《儿童时代》上发表《三寄小读者》,使她的青春和新时代的春色、纯洁向上的孩子交融在一起。从《寄小读者》,到《再寄小读者》,再到《三寄小读者》,前后五十多年,这不仅是冰心所走的文学之路,也是她跋涉的人生之路。它们的文字,固然同样清丽可爱,但思想情调迥然不同,可以说,三个《寄小读者》反映了三个时代。

    1980年,她的《小桔灯》等,荣获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荣誉奖。她同年发表在《北方文学》三月"女作家专号"上的短篇小说《空巢》,获得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这年4月,她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副团长访问日本归来之后,由于工作紧张,身心疲劳,夜里突发脑血栓病。八旬高龄的冰心,为了以后能继续为孩子们写作,那颗赤心驱使她勇敢地接受了手术;她像一位战士,急盼着重返前线,像一位母亲,惦记着家中的孩子——我们上国的两亿多儿童!她在《三寄小读者》的"写信代序"里说:"'八十'一上两个字,总不能使我相信我竟然已经八十岁了!"她不服老,"天真"到了不知老之已至的地步。她说是千千万万的小朋友给她的"天真",小读者的热情回响使她永远年轻!西谚云"生命从四十岁开始"。冰心说:"我想从1981年起,病好后再好好练习写字,练习走路,'生命从八十岁开始',努力和小朋友一同前进!"八十年代初,先后出版了散文小说集《晚晴集》(1980年,百花文艺出版社)、散文集《三寄小读者》(1981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及《记事珠》(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冰心论创作》(1982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冰心散文选》(198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冰心选集》(1983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等。

    从1982年起,至1993年12月,卓如为上海文艺出版社编的《冰心文集》(包括小说、诗歌、解放前的散文、中国成立后的散文和文艺杂著)陆续出版。冰心在《序》里说:"回溯我八十多年的生活,经过了几个'朝代'。我的生命的道路,如同一道小溪,从浅浅的山谷中,缓缓地、曲折地流入'不择细流'的大海。它有时经过荒芜的平野,也有时经过青绿的丘陵,于是这流水的声音,有时凝涩,也有时通畅,但它还是不停地流着。"从这部六卷本的文集中,读者能清晰地"看到有一个二十世纪出生的中国人,在她自己大半生的生活环境里",所跋涉的足迹,能听到她真实的心声……虽然她的年轮已经绕过九旬,却仍然创作不辍,天天对着稿纸倾吐心声,1987以来,相继在《北京日报》、《人民文学》、《收获》、《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与人民、与祖国共命运的小说《万般皆上品……》、《远来的和尚》、《落价》、《干涉》及许多散文,出版《冰心近作选》(1991年,作家出版社)。那篇霍达的《国殇》等都曾使她落泪、激愤,时至垂老,反而更多了许多忧患意识。

    八

    冰心,我们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我们中国新文学的第一代开拓者,在她七十多年的文学创作中,真诚地表现了自己的时代。她那光彩夺目的作品,是给祖人民和未来的最大奉献,是留给人类的宝贵精神遗产。

    从1919年起,她同为数不多的新文学先驱者一起,开始了文学生涯,用实践进行着艰苦的开垦。新中国成立后,她更以自己全部的热忱灌溉文苑。她受过委屈,而没有怨言,只知道踏踏实实地写下去,把心交给祖国,交给孩子,交给光明和未来……

    当我收束此文的时候,已是深夜。我激动地望着群星灿烂的夜空!这时我又想起《繁星》里的诗名,使我更加敬爱冰心。我觉得,这首诗,写的是她自己,是她一生奋斗的注脚。末了,恕我借用一位记者的话,献给冰心:二十世纪的同龄人,写到二十一世纪去吧!

    1981年10月5日初稿

    1995年1月10日修订